出刊日期|

設計對談(上):范成浩 x 鄭雯瑄 / 設計思考 / 得獎的意義 / Good Design Award x 紅點設計獎

日常生活中,設計無所不在,在世界經濟、文化、社會、科技的發展過程中,設計更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設計的本質在於「解決問題」——探究事物根本,從中提出具體方案,讓事物朝更好的方向改變。除了提升美感、創造良好的使用體驗,好的設計能夠吸引關注、啟發思考、對話、進而發揮社會正向影響力。許多團隊導入設計思維與創意能量於永續生活、公共服務、社會創新等層面,用設計為世界帶來更多正向改變。

綜觀台灣的設計發展歷程,從教育扎根做起,設計能量在產業、文化、社會影響力等各個領域百花齊放,2020 年「台灣設計研究院」正式成立,「設計力」成為國家競爭力重要的一環,設計之於國家整體產業發展、在社會中扮演的角色與帶來的影響力,也是值得持續探討的議題。

本次《樹冠生活》邀請台灣藝術大學范成浩教授與獨立顧問鄭雯瑄進行一場設計對談,除了在學界、業界具有豐富經驗,兩人更個別擔任日本 Good Design Award、德國紅點設計獎的推廣大使與代表,日本 Good Design Award 與德國紅點設計獎與為歷史悠久、具有權威的國際性設計競賽,在台灣設計產業中也具有重要的地位,設計獎項除了代表設計力的展現,也反應出當代所追求的設計價值與精神。透過兩位與談人的視角,讓我們一窺臺灣設計發展的過去與未來。

與談人簡介

范成浩

范成浩

國立臺灣藝術大學助理教授
Good Design Award 台灣事務統籌

經歷:
國立臺灣藝術大學 大學社會責任推動辦公室 主任
國立臺灣藝術大學文創處 處長/組長
國立臺灣藝術大學教務處 教學卓越計畫辦公室 執行主任
國立臺灣藝術大學研究發展處 創新育成中心 主任
台灣創意設計中心研究發展組 組長
日商忠創(伊藤忠集團)股份有限公司 研究員
日本東京程序服務株式會社 產品經理
日本國立千葉大學 自然科學研究所設計科學領域 工學博士
日本國立千葉大學 工業設計研究所 碩士
國立成功大學 工業設計學系 學士

鄭雯瑄

鄭雯瑄

獨立顧問
紅點設計獎台灣代表

經歷:
臺灣紅點設計有限公司執行總監
臺北紅點設計博物館經理
Wonderworks Brand Consultants AE
台灣創意設計中心  專案經理
MA Fashion,University for the Creative Arts, UK
國立台灣科技大學 工商業設計系 學士


鄭雯瑄

I. 與設計相遇

Q:首先想請兩位分享當初與設計「相遇」的過程,最初為何選讀設計科系?那個時候台灣的設計教育風氣如何?

鄭雯瑄(以下簡稱「鄭」):我念設計的理由很好笑誒,我的老師就坐在這裡,會不好意思。(笑)

范成浩(以下簡稱「范」):我的理由也很好笑啊!當初選填志願時,單純的只是將絕對不想念的科系刪去,就交由電腦系統來決定我的一生,最後上了成大工業設計系。那個時代(1988年)資訊比較封閉,入學之前我完全不知道「設計」在做什麼,後來發現除了成大之外,也只有大同大學(當時還是大同工學院)有工業設計科系,加上專科體系的台北工專、明志工專及藝專美工科,才知道原來我讀了一個當時還算稀有的科系。

進入成大之後,我會去圖書館找什麼是工業設計,找到一些英文書在談「Industrial Design」,才開始有了一些概念,因為我蠻喜歡畫畫的,當下其實覺得蠻開心。但如果家人知道這個科系要以畫圖維生,絕對不會讓我來唸,在那個年代的認知裡,畫畫怎麼會有前途?還好那個時候在台灣只要掛上「工業」兩個字的科系都還蠻受歡迎的。就讀大學期間,一有空我就去圖書館,也會順便翻報紙裡的求職頁,看看自己未來有什麼就業機會,大學四年,出現「工業設計師」,應該不到10次。在當時算是一個尚未開化的領域吧?

鄭雯瑄(以下簡稱「鄭」):高中的時候最喜歡音樂課跟美術課,大學最想念的是服裝設計,但家人強烈反對,他們也是覺得要念法律、商學院等科系才會有前途,那時候甚至有點鬧家庭革命,最後才妥協選擇了工業設計,但其實我也不知道工業設計在做什麼,單純看到有「設計」兩個字就去申請,上了台科大的工業設計系。

大一工業設計概論我就修到范成浩老師的課,那時候還不知道工業設計是什麼,作業寫的超級爛,我記得那時候老師給我很低的分數。(大笑)

Q:兩位大學畢業後分別到英國與日本攻讀碩博士,能否簡單分享這一段經歷,就你們的經驗,英國、日本與臺灣的整體設計氛圍有什麼不同?

范:大學階段一直以到美國念碩士為目標,在畢業前,也完成托福和GRE的考試,成績不算差,申請學校之後也得到了幾間學校的 Offer。但就在這個時候,遇到了來台灣演講的日本千葉大學青木弘行教授,聽完我的想法之後,他推薦我到千葉大學就讀,剛好我一直想要學產品設計的方法論,千葉大學也有這樣的資源,思考過後決定轉往日本念碩博士。

到日本念設計,開啟了我對設計很多的眼界,特別是我待的研究室,是一個以產學合作著名的研究室,所以很常與日本大企業的 Inhouse Designer 或是知名的 Design House 一起探討一些議題,看到設計領域涵蓋的廣度以及對於相關知識及技術的掌握深度。攻讀博士的時期,我也同時有一份兼職的工作,兩年的工作經驗養成了我商品開發的能力,但也讓我體驗到日本職場應酬文化累人的一面,所以畢業之後選擇回台灣,待了一陣子日商公司,後來進入台藝大,就投入教職工作直到現在。

鄭:念大學的時候我發現工業設計有很多對我來說比較「硬」的東西,我對材料、製造程序這一類東西完全沒有興趣,也很討厭進工廠,所以其實一直考慮是不是要轉念商業設計。大學畢業之後我到英國探索往時尚行銷和品牌管理領域的可能性。

在英國的訓練分為三個部分——一是研究,老師帶研究方法跟論文架構;一個是當代議題探討,這門課給我蠻多啟發,一學期幾十堂課,那時候談很多關於策展、歷史痕跡的價值等當代議題與案例,是帶你一覽當時集體意識的狀態與價值偏好,和表述方式,以培養你對趨勢的敏銳和掌握度。

最後一個部分就是自己的專案研究,那邊的環境就是把主導權給你,自己決定要做什麼,沒有人會去催你,學校和老師就是在那做好準備,提供各種議題跟資訊去啟發你,你要告訴我你要做什麼? 我能幫你做些什麼?

鄭雯瑄
大學畢業後赴英國攻讀碩士。(圖片:鄭雯瑄 提供)

Q:從校園進入職場,進一步理解設計之後,對設計的想法有什麼轉變?

:我自己看設計有點像是「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又是山。」的一個狀態。

前面提到在英國的學習給我很多啟發,另一個就是看了歐洲的博物館,讓我很想要做策展,所以回台灣就加入了台創(台灣創意中心。註 1)。到職沒多久就很幸運的負責2011年世界設計大展的專案,雖然只待了一年,但是在台創的養成我覺得很重要,隨便舉辦一場活動你就必須要串連上百個單位,在那個環境下你可以很快看到設計相關產業產官學研的結構與樣貌,知道不同領域有哪些團隊在做什麼樣的事情,該如何配置資源與找到對的切口。這是培養我對台灣設計環境理解的敲門磚。

離開台創之後我加入了品牌顧問公司,接觸到廣告產業、商業設計。這個階段讓我經歷真實的產業運作,面對真實的業主、定位真實的品牌、陪伴真實的行銷操作,從品牌定位、前端研究、設計策略、廣告文案、設計專案管理、客戶溝通等,是我在品牌行銷與傳達設計觀念建構很重要的階段。

到了紅點,負責台北紅點博物館營運與紅點設計獎項在台灣的推動。這個階段像創業,從 0 到 1,摸著石頭過河,落實了我的博物館夢,也是我作為甲方經營品牌與市場溝通的實戰階段。有很多跨文化的衝擊——西方有西方的脈絡,台灣有自己的環境,各有各的期待。東西方社會發展、人的哲學信仰不同,跨文化管理與溝通充滿許多挑戰,七年以來,也讓我在觀點與行動上做出許多調整。這個階段,因為紅點這個國際權威機構,讓我有機會與國際社群往來,從全球的視野,再次詮釋設計的意義與價值,包含其和人類產業、社會、歷史發展的脈絡。這幾年,也因為管理公司與經營社群,開始接觸跨界、跨業、前瞻的各界朋友。有了更全面的視角,又具備設計思考,令我經常成為溝通橋樑,理解那些深感彭湃的片刻需要冷靜;看似簡單之處卻是字字珠璣。不同的階段會有不同的定義或看法,這是一條沒有答案也不會終止的探索之路,我想哪個專業都一樣,因為我們一輩子都在學習。

註 1 :1979 年外貿協會設計推廣中心成立,2003年6月由中華民國經濟部邀請包括經濟部工業局、國貿局在內的多家單位協助成立「台灣創意設計中心」,2020年2月台灣創意設計中心升格改制為「台灣設計研究院」(簡稱「設研院」),為國家級設計院。

范成浩

范:一直到現在,我是還常常會想一個問題——「到底什麼是設計?」

在大三的時候我印象很深刻,有位老師剛從德國回來,每一堂課他都會點三位同學,問我們什麼叫工業設計,但每次講完我還是腦袋一片空白,覺得沒辦法了解工業設計的全貌,其中一個原因是在生活中很難看到工業設計明確對應的職業,所以沒辦法想像畢業之後可以做什麼,那個時候其實很慌,慌到我也一度想要轉系改念管理。

真正讓我對工業設計有更深一層的理解,則是我在日本念碩博士的時候,那一段時間我很常跟一位老師聊設計,但對於工業設計的定義,討論過幾次我還是覺得不滿意。後來因為參與一個產學合作專案,接觸到「日本設計振興會」,也就是過去的「日本產業設計振興會」,我發現他們把英文的「Industrial Design」翻譯成了「產業設計」,那一刻我突然全部想通了,原來我們真正在做的是產業的設計,把名詞一換之後我就完全看懂了!在這之後當我在看許多產業的案例,都可以從設計的角度去理解,像是我曾經不理解為什麼一位學長念完設計之後跑去賣保險,還賣得很好,後來我就知道,他是透過設計在改變他的行銷、販售的方式,其實也是在做一項「產業設計」。

Q:從設計的角度思考事情 是否能夠有比較全面性的理解?

范:現在很多人都在談「設計思考」,設計思考底下其實有非常多的方法論,當我們最一開始要處理一個題目的時候,前面一定會有一些專家介入,把事情做一個全面的調查、梳理脈絡,實際了解問題的「本質」之後才會進入「問題界定」,再接著進行下一階段創意發想、找解答的工作,可是最常看到的往往是設計師一發現哪裡有問題,就馬上丟一個創意出來試圖想解決它,但是所提出的東西不一定能碰觸到問題的核心,設計師常常在做的都是這樣子的直線思考。

很多設計人一開始聽到「設計思考」,都覺得跟自己無關,他們覺得我們本來就從設計的角度在思考,你為什麼還要叫我們去學?但這一件事我自己有另一個層面的理解,來自於與逢甲大學侯勝宗老師的互動,侯老師是學企管出身的,他跟我提過設計思考非常有趣,在討論的過程中,我才發現設計思考其實是設計師跟不同領域、不同部門的人,一個非常好用的對話語言和工具。

:有一些人會覺得設計思考是一個假議題。 我 echo 一下范老師,我也是碰到一位政大科技管理所的朋友 (註:侯勝宗老師也是政大科管所的),從商管人的腦袋理解他們為什麼覺得設計思考很珍貴,和他們被訓練有效率的線性思考不同。我也才知道,早年政大科管所的老師,也投入台灣推動文化和設計的發展。早年台灣還沒有很多人談設計的時候,或許有一些人從商業角度思考,進一步去討論「文化」跟「商業」中間的那個介質,相信設計能夠創造價值,所以他們才進一步的投入其中。

所以當我去看科技管理所成立的背景,就可以理解那個年代因為台灣科技產業、電子產業快速起飛,全球經濟結構的轉變,傳統的工商業管理邏輯已經不符合科技產業時代的需求,所以他們要開始學習智慧財產權、學習用科技的方式管理產業。以這樣典範轉移的路徑來看當代,大家發現過去只注重財務的經濟模式不符合社會的未來發展,因此開始談 B 型企業、社會創新,各學校開始成立 B 型企業中心或相關的學門及課程,談論社會設計、設計思考,這些都是回應大環境的典範轉移過程,這是我自己的理解。


鄭雯瑄

II. 關於設計與獎項

鄭雯瑄

Good Design Award 小百科

日本 Good Design Award 是通過設計將人們的生活、產業和社會變得更加富足的一項社會運動。自1957 年開始以來,與其標誌 G Mark 一同,獲得了廣泛的支持。Good Design Award,針對產品、建築、軟體、系統和服務等與人們息息相關的各種事物。無論有形無形,只要是人們為了某種理想和目的而構築的事物都會被視為設計,其品質將得到評價和表彰。

在不斷複雜化的社會中,對於課題的解決和新課題的發現,設計已然成為了不可或缺的存在,人們對設計的期待也逐漸高漲。Good Design Award 通過評審以及豐富的宣傳、推廣手段,幫助人們發現設計中的種種可能性,拓展設計可以對應的,可以被活用的領域,致力於人人都能享受創造性生活的富足社會。 Good Design Award 並非評價設計優劣的制度,而是通過評審獲得新的「發現」,與 G Mark 一同將其與社會大眾「共享」,進而引導出下一個「創造」的機制。Good Design Award 將人們必須經常面對的 5 個根源性主題作為「Good Design Award 的理念」提出。

人性(HUMANITY) 對事、物的創造力
真實(HONESTY) 對現代社會的洞察力
創造(INNOVATION) 開拓未來的構想力
魅力(ESTHETICS) 對富足生活文化的想像力
倫理(ETHICS) 對社會、環境的思考力

Good Design Award官網

鄭雯瑄

Red Dot Design Award 紅點設計獎小百科

紅點的核心:「紅點設計獎」,源自 60 年前,二戰後的德國工業。每年德國著名製造業大廠都會定期參加紅點設計獎的評選,透過紅點設計獎忠實的品質篩選,這些企業慢慢成為德國經濟的中流砥柱,以品牌的形式在世界流傳。

比起被稱作「競賽」,紅點設計獎更適合被定義為一種「好設計品質」的認證標章,藉由不斷的篩選,推動全人類社會對設計價值的重視。除了以完全獨立的設計評選作為品牌核心,紅點設計獎亦擁有目前全球最大的當代設計博物館體系 — 「紅點設計博物館」,展示歷年來紅點設計獎的獲獎作品與各式設計策展,目前全球三座分別坐落於德國埃森、新加坡,與中國廈門。

紅點設計獎目前每年辦理三個獎項,工業設計領域包含「紅點產品設計獎」(量產品,每年 11 月到 2 月收件)與「紅點設計概念獎」(未量產,每年 1 月到 4 月收件),以及傳播設計領域的「紅點品牌暨傳達設計獎」(每年 3 月到 6 月收件)。

每個不同獎項依據專業領域不同,設立不同的評選標準,並且與時俱進,以跟上產業、量產、技術、社會、環保等發展脈絡。

紅點設計獎官網

Q:在求學或者投入業界階段,兩位是否有獲獎之經驗?對設計師來說,獲得設計獎項肯定的意義或影響有哪些?

范:在參與過的案子裡,曾經以 2011 年「垃圾.懂」、 2015 年「之間-茶食器」獲得日本 Good Design Award,2018 年「點點善天賦城市計畫」則得到同獎項的Best100,並獲得大會推薦獲得首次日本政府頒發給海外團隊的社會創新設計獎。得獎當然某種程度是對工作內容的肯定,因為自己有實際申請過,我覺得得獎的意義不僅於此。

不論是設計師或企業,參加獎項必須要花許多時間整理資料,將設計案件的背景、脈絡,如何以設計的角度去釐清問題的本質、提出的解決方案、最終成果、產生的影響力等資訊,在極短的時間與篇幅中清楚表達出來,這是一個重新檢視自己、檢討企業發展方向很好的機會。

當這些事情釐清之後,搭配獎項的肯定,不僅讓大眾了解設計或著企業的價值與理念,也讓團隊內部了解自身工作的價值,對於業務的推廣與公司的發展,獎項更是一個很好的火花。當然獎項的光環會褪去,是否從中整理出一套設計師工作的思維、企業是否發展出一套不斷帶領自己滾動向前的模式,個人認為是得獎最大的意義。

鄭:學生時代跟同學組隊參加比賽有獲獎過,那時候對獲獎的期待跟獲獎後的心情相對簡單,一種獲得肯定單純的喜悅,當然還可以拿到獎金、對升學也有幫助。

到了紅點工作之後,看待獲獎的角度很不一樣,不論是紅點或者 Good Design ,最初設立的時候都和產業發展有密切的關係,我也因為推廣獎項接觸很多廠商,在接洽的過程依照對方的狀況去調整溝通的角度,會發現每個廠商參與獎項的理由都不太一樣,沒有辦法一概而論,當然也有遇過像老師說的,將申請獎項作為管理工具的一部分,比如紅點得主裡面的蘋果電腦、微軟、Google、和台灣比較大型品牌,都是屬於這樣的類型。此外還有外銷需求的廠商,以及想提升知名度的新銳設計師與新品牌。每個人的理由都不同,我覺得一個參賽者要清楚自己為何而來,是很重要的。

紅點產品獎面對製造業,挖掘更具有突破性的產品;傳達獎針對廣告傳播類的設計進行評選;而概念獎則在探索尚未量產但具未來性的作品。

范:的確每間廠商參賽的理由都不太一樣,像是日本有做陶器和刀具的品牌,因為他們的產品很容易被「致敬」,所以只要有新品推出就先申請獎項,透過這種方式讓大家知道我才是原創。另外 2018 年的「寺廟零食俱樂部」,為了要獲得大家的認同、擴散影響力讓更多人一起投入,所以選擇參加獎項,也成功獲得 Good Design 最高榮譽 Grand Award 大獎。

Q:兩位目前分別擔任「Good Design Award 台灣事務統籌」以及「紅點設計獎 台灣代表」,當初是什麼機緣加入這兩個獎項的團隊?負責的工作內容為何?

范:當初 Good Design Award 想要將獎項拓展至向海外,便帶著他們的計畫前來台灣尋求合作,以「千葉大學」、「日本設計振興會」及「對日貿易促進會」的團隊為主,分別拜訪了「台灣創意設計中心」、「外貿協會」、「成功大學」及「台藝大」希望架構起雙方合作的平台,在當時我參與了整個籌備的階段,所以就一直合作至今。

這個獎項一開始是政府所設立的,最初的目的是為了鼓勵日本企業開發「原創商品」,在當中也導入輔導的機制,以「產業輔導、人才培育-設計獎項-日本輸出」為整體架構,與台灣的合作,也導入了這樣的機制開啟合作計畫。可惜的是第二年遇到 311 大地震,這個計畫就結束了。

不過也因為日方的禮遇,讓我有機會到日本觀摩獎項評選過程、參與相關重要活動,讓我對這個計畫的模式非常了解,所以即使計畫結束,我也義務性的在台灣尋找有潛力的廠商給予建議,以日本審查的角度協助優質的作品調整論述,盡量保持這個計畫的初衷,同時也協助這個獎項在台灣的一些推廣活動,也以台灣的狀況提供一些建議,搭建雙方合作交流的橋樑。

鄭:我加入紅點是因為前東家台創的推薦。加入紅點,我最一開始是負責博物館的營運,內容包括策展、經營、宣傳、商店等,後來變成台灣紅點執行總監,負責品牌與獎項的在地推廣,包含各種徵件宣傳、活動規劃、策略聯盟、客服、公關等工作。我們的角色是台灣子公司,必須做好品牌在地化管理相關的全部工作。

和老師的角色某部分有點類似,我也是要去尋找好的作品跟廠商,推薦他們參加比賽,在過程中也會協助連結資源、給予簡單的諮詢,某種程度我們扮演著國際獎項在台灣的視角,只是用不同的語系和角度作介入。

今年開始我的抬頭正式改為台灣代表,轉為外部的自由人,擔任獨立顧問。除了以代表身分持續協助維持紅點在台灣的形象與一些區域策略型關鍵任務,多了一些時間可以持續發展自己,也有更多空間可以協助台灣的產業發展到一定程度再參與國際平台。

鄭雯瑄

Q:扮演推廣獎項的角色,兩位做過哪些特別的事情讓其與在地接軌?

范:剛參與 Good Design Award 的時候,其實台灣本來就有許多廠商在參加這個獎,那個時候台創中心定義出四大國際設計獎——包含了日本 Good Design、德國紅點、德國 IF、美國的 IDEA,並且針對這四個獎項進行輔導和補助,所以在地推廣上我覺得已經有很好的基礎了。

反而是在獎項的國際化做比較多努力,我曾經建議獎項必須導入國際評審,讓觀點更多元。過去獎項的審查團隊都由日本人組成,也因為在審查過程中評審會很頻繁的進行對話與討論,在國際化的推動上語言隔閡是一個困難點,最後的解決方式,就是每一個評審配一位翻譯,藉此確保對話是流暢順利的。

另外,每當評審小組要來台灣審查的時候,我一定會請他們提早兩天到台灣,我會帶他們去一些具有在地特色的地方,邀請一些人和他們交流,藉此更進一步的理解台灣的文化與生活,到了審查的時候,比較能夠以台灣在地的角度去看每一件作品。

:過去在獎項推廣的工作上,我們一年有兩個專案——「產品設計獎」跟「品牌暨傳達設計獎」,針對這兩個專案我們會規劃宣傳活動,提醒大家報名參賽,在這個過程中,關於訊息如何呈現表達,中間有許多跨文化的差異。

以一個 banner 的設計來說,德國的同事會覺得台灣的視覺很吵雜、訊息量很大,相較之下他們比較習慣簡約、安靜的視覺呈現,我們就必須去拿捏美感、資訊傳達、文化差異之間的平衡點。

另外像是舉辦說明會,德國人很習慣主動去找資訊、找解答,他們不能理解為什麼要有說明會的存在,但是台灣的廠商就會期待我們把每個步驟、資訊都一步一步說明清楚。類似這種很細微的跨文化落差,是我們琢磨蠻多的部分。

Q:日本「Good Design Award」與德國「紅點」都成立於50年代,並與國內的產業發展息息相關,能否分享兩個獎項是如何推廣至國際,發展成為世界認可的設計大獎?

范:Good Design Award 成立於 1957 年,當時是日本戰後時期,雖然企業擁有許多好的技術,但是依舊以代工為主,因此產生了許多的仿冒事件,日本政府為了擺脫「仿冒王國」的負面名聲,就藉由創辦獎項、鼓勵原創,透過表彰「優良設計」推動國內產業進步,同時將獎項視為平台,讓更多人發現好設計,進而學習、甚至超越,形成正向循環。

一直以來 Good Design Award 都以日本國內獎為定位,然而亞洲地區包括台灣、韓國、香港等地參賽數量逐年增加,也讓獎項開始思考一些海外策略。另一方面,在邁入 60 週年(2016年)之際,針對獎項未來的定位,團隊內部也做了很多討論,包括如何在以西方觀點為主的設計文化中,聚集一些屬於亞洲設計觀點與倡議。

最初的想像是透過亞洲各國獎項串連的模式,建構出一個大平台讓大家來對話交流,也是這個時候開始透過千葉大學開始和包括台灣等幾個亞洲國家開始談合作,加上 Good Design Award 長期協助泰國、印度、新加坡、土耳其、印尼等國籌辦設計獎項,漸漸的 Good Design Award 在亞洲的國際獎項定位變得更清晰。

鄭:紅點設計獎成立於 1955 年,由德國北萊茵邦設計協會所成立,最初是為了促進國內商品與消費市場的現代化與精緻化,扶持產業走向戰後復興的另一個里程碑,透過設計認證與展覽的方式來推廣好的設計作品,而漸漸廣為人知,成為世界級的獎項。最早獎項還不叫「紅點」,到 1990 年代獎項決定品牌化與國際化經營時,才正式命名為「Red Dot」。

在這同時,紅點設計獎剛好與當時貿協(外貿協會)的設計推廣中心(後來的台創)搭上線,貿協除了引進紅點的展覽,也在 1995 年台灣主辦「ICSID 國際工業設計大會」的時候邀請紅點獎主席 Prof. Dr. Peter Zec 來台灣演講。接著紅點被台創定義為國際四大設計獎項之一,並且扶植台灣廠商參賽,加上 Peter 是世界設計之都計畫的發起人,台創在協助台北市申辦的過程中,雙方關係一直都蠻密切。

可以說 90 年代紅點設計獎的「品牌化」加上跟台灣的對接,是獎項在亞洲推展蠻重要的契機。

鄭雯瑄

Q:近年來永續設計、社會設計的價值越來越被重視,獎項評選標準是否也對此作出調整或改變?在評選上有什麼特別的標準或精神?

范:大概在 311 大地震發生( 2011年)與聯合國頒布SDGs目標( 2015 )之後,Good Design Award 開始特別重視地方性、永續性的價值,雖然規則中沒有明定,但是在評選的過程中,都會把這樣的價值視為一個共識,特別是到評審的最後階段,作品對社會、環境、產業的「影響力」會是關鍵的評選依據。此外,我們也有一個「社會創新設計獎」會去呼應一些這樣的設計。

另一個部分, 2015 年獎項有一項重要的變革,即是 Good Design Award 提出「Focus Issue」,在審查作品的同時,延伸針對「未來社會的可能性」及「設計的作用與意義」進行焦點討論,最後提出各焦點中的「問題及未來出現的可能性」作為「提議」、「關鍵詞」向社會大眾發表,期望擴大得獎者與社會的互動,並引領產業產生領頭羊效果。在獎項的精神——「發現」、 「共有」、 「創造」的循環中,我認為 Good Design Award 始終視自己為一個運用設計引領社會前進的重要平台。

2020 年的 Focus Issue 關鍵詞:編織機制的設計、擴大聯繫的設計、創建遠距離場所的設計、對應環境問題的設計、引導新社會的設計。

鄭:這些已經都是有共識的普世價值,何況是歐洲這種比較重視精神與人道主義的地區。每個時代,依據不同的社會現況,獎項重視的價值都不太一樣,近年來針對環保永續或是社會永續的價值也內化在紅點設計獎的評選系統中。像是產品獎九大評選標準,其中一項標準就是「環保」,此外針對設計的材料、製程、模式等面向,評審間也會針對永續性去做討論。在傳達設計獎,則可以看到很多商業設計融入永續的價值,或是倡議型的設計,都較受到青睞。

但我認為在這背後,必須回歸每一項設計背後所連結的「問題」,那個問題的「最適解」是什麼,再去呼應到每一項標準的評選比重。比如說時尚設計,造型和美觀的價值非常重要,工業設備、交通工具設計,功能性和安全性的價值一定放在最優先。所以環保、永續這件事情不會是一個獨立的訴求,一定是依附在設計上的材料、概念、手法甚至銷售模式等等的呈現。

整體來說,永續性已經是當代設計的一個重要價值,獎項評判的標準,還是依據設計成果背後,各種價值之間的取捨是否適當。

接續閱讀:

設計對談(下):范成浩 x 鄭雯瑄 / 臺灣設計的現在與未來

圖 / 白騏瑋
文字整理 / 白騏瑋
場地協力 / boven cafe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