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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生的秋奏。入冬。年末祈福。

白天氣溫三十五度上下的夏日默默的就這樣結束了。現在迎接海邊居民的是強大的東北季風,漸短的晝日,以及涼爽的空氣。土地上生活的獨特節奏經過一個秋天後勾勒成型,鑲嵌在日常生活中的習慣與行為,默默地變成了讓人感到安心的日常儀式。不曉得是土地養成了我的習性,還是我的行為影響著土地;但在這樣共生的節奏裡,我們互為主體,在這個空間裡共同創造出一個屬於這個環境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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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早上一起床,喝杯水後就出去巡菜園,默默地就有些累積。竹敢是農家必備的器具,盛作物、曬作物、挑揀種子都少不了它。

關於水的事件

〈水從哪裡來?在夏日中想像我是水〉中,我提到了家裡水資源的規劃。這不得不提到八月份的那場災難。夏末,太平洋的濕氣帶給我滿豐沛雨水,四噸的水塔很快就滿了。就在我洋洋得意,想能好好度過即將來臨的旱季災難就發生了:因為出水管的設計不當以及我的粗心,在一次外出的時候,出水口水管因為水壓而鬆落,那桶供給我室內水龍頭的四噸水塔的水就這樣,全部流光了。

在水撲滿空空的前兩個禮拜,我過得真焦慮。不曉得屋頂水塔供給室內水龍頭的水還剩多少,也不曉得會不會有秋颱?本來就省著水過日子的我,用水習慣又更加節約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我發現自己總是對著好天氣生氣,焦慮地想到底什麼時候會來雨水,又或者對來訪朋友的用水行為過度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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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荊或埔姜,阿美族語叫sangliw,養酒麴使用的作物。曾有東河部落的族人和我說家裡的人會將sangliw種在家門前。恰巧我這株也就種在大門入口處,實在太恰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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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秋冬時常陰天,但氣候也帶來不少雨水。香蕉圈以及邊界的植物都長得很高。

人真有趣,一但擁有了更多,就會忘記其實較匱乏的日子也還是可以生活。我才想到,剛搬進田裡時也是過了好幾個月屋子裡沒水的生活。那時不管是洗碗還是洗臉,都要走到戶外水塔旁,蹲在草地上清洗。這樣想心情變輕鬆了許多,畢竟我還有一個水塔集滿了水,只不過需要多走幾步路到戶外使用,比較不方便罷了。轉念後馬上就不再憂心重重了,更不會對一直不下雨的老天爺生氣。如果水真用完了,其實也還是可以應對的。

慶幸自己當初就將水資源分散儲存,乃至於發生意外後我還是有plan b。另外,當然在水系統設計與使用上也得到了寶貴的經驗,出遠門時,主要的水閥最好關好關滿。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學習事,在朝著自給自足的生活前進時,如果自己不夠彈性與柔軟,過度的自我中心與執著只會創造出另一套規則來框架住自己,使得自己變得既不開心也不可愛。

關於小屋與土地的關係

今年秋天的東海岸仍然熱鬧。由於疫情的關係,所以往常夏天所舉辦的活動都延後舉行了。大夥兒都在這個月集結所有的力氣參與各式工作坊、市集、音樂會、共食、甚至是婚禮⋯⋯我因此時常不在家。而每當出遠門幾天,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巡田。就算是深夜到家,也會帶著頭燈圍繞著屋子走上幾圈。

我很享受離開幾天再回家的觀察,因為總會發現,就算這段時間沒怎麼下雨,植物們仍然滿載著生命力不斷成長。西北邊那棵三年前插枝數十枝樹苗後唯一存活的、我寶貝的黃槿樹長得好高了!家門前那幾顆風怎麼吹就怎麼長的東南亞圓茄與棉花又開了花、而本以為開花後就會死掉的九層塔在把花摘掉後又持續長了嫩葉。圍繞著小屋的還有自己長出來的蓖麻樹、木藍、羅望子、月桃葉、芒草、樹薯、相思樹、椰子、香蕉圈的芭蕉⋯⋯還有田裡的洛神花、樹豆、各式根莖類、花生、還有各種叫不出名字的草。雖然大多是我所種下,但根本不需要我特別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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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邊界的錫蘭橄欖森林開始結果了,早晨巡田的時候會被酸酸的果實香氣吸引,還沒換防蚊的工作服就走近林子裡。陰涼的森林裡蚊子咬著有點癢痛,但還是情不自禁的將地上的落果撿起,想著該怎麼料理這些又酸又香的橄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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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收成了自己長出來的少許花生,以及在原本要吃地瓜葉但葉子卻長不好的田畦中找到了地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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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瓜切成條油煎後撒上香料粉與鹽,剛好配著冬季美濃白玉蘿蔔醃與朋友送的小黃瓜汽水解膩。

雖然看似匱乏,但萬物卻是生生不息。

隨著小屋周邊的植株越長越高,我越來越覺得這個本來突兀地出現在這塊土地上的黃色方形金屬物快要融入在地景內。或許是因為我將水留住了,所以這裡保有比以前更多的濕氣;或許因為小屋的高度,造就屋子四周出現了不一樣的微氣候;也或許是因為我的駐留,不管是行為還是意念,都帶給這塊土地一些不同於以往的生命力。這樣的正面回饋給我帶來一些信心與能量,因為看到了周遭的改變,而感覺到我是有能力可以為土地帶來更多美好的行動者/agent。

能源的循環成為生活習慣

年末,回頭回顧今年自己生活的變化,驚喜發現我培養了屬於這塊田地的作息,屬於我和祂共同的默契。而養成了生活作息之後,就不會覺得田裡的事物是工作。這樣的發現讓我想繼續累積更多鑲嵌於生活內的習慣,為土地創造多樣性、種植能餵飽自己的食物、盡量減少廢能生產並使其回到自然界的營養循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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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開的友善食材餐館在休店日會將廚餘桶放在門口讓我回收,桶子內大多是大白菜葉、茶葉與剩餘麵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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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著漢堡麵包的通常是法國友人在週末工作後剩下的材料,總會被狗兒偷偷叼走當下午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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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週三桶廚餘是這塊土地重要的外來有機質,堆肥熟成後的肥料便可幫助新的菜圃營養贏在起跑點。

這段時間,我又多和兩位鄰居回收他們家的廚餘,現在每週收回的廚餘桶總共有三桶,由於這三位朋友分別都是經營餐飲業(一家披薩店、一家友善食材廚房、一家週末限定料理工作室。而我自己廚房的少量廚餘則用來餵養秋天開始進行的蚯蚓堆肥,關於我對於蚯蚓堆肥的熱情,我想下次再好好介紹吧),廚餘內容也越來越多樣。將廚餘與乾草和其他碳比較高的有機質堆放幾個月後,就形成美麗香噴噴的熟成堆肥。每週處理堆肥的時間,我看著上週本來又臭又多蟲的腐爛食材與我自己堆肥廁所的馬桶物變成沒有味道的深色有機質,將手靠近堆肥感受有機質在醱酵分解的過程中上升的溫度,真的很療癒。

第一批堆肥使用在鎖眼菜園上,上面堆上厚厚的瓦愣紙,讓雜草照不到陽光之於,也提供適合蔬菜生長的土壤環境。以這樣的速度,應該每兩個月就能做一個新的鎖眼菜園,雖然速度不算快,但也是配合堆肥熟成的時間,依照著自己生活的規律種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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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譯垃圾之堆肥實踐〉中有分享我每週如何製作堆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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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次心血來潮我決定來做一次正統的柏克萊式快速熟成的好氧堆肥,果然每幾天一次的翻整動作能加速堆肥的分解。

在我放工具的箱子旁邊總是會放一瓶米酒和杯子,這是我台坂部落的 vuvu(阿嬤)的習慣。每次農忙完,她想到就會倒一杯酒祭拜萬物,一邊用指尖點酒、一邊用排灣語講長長的祈文,最後,將久分三次向身體周圍灑。第一次問都在祭拜誰呢?Vuvu說:「拜土地公阿,也拜爸爸媽媽」,但她的祈文總是好長好長,講了許多許多話。

回到我的田,工作完感受自己被生命力環繞著,原本模仿著 vuvu 的動作,如今也越來越自然了。除了敬天境地,敬山敬海,也敬曾經在這裡居住的所有生命,當下的生命,以及未來即將住在這裡的生命。謝謝祂們接受以及保護我的存在,我會用最謙卑的心持續居住在這裡,謹慎地使用這塊土地以及它賦予我的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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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在做堆肥的人大概對黑水虻並不陌生,每次看到甚至都會有些欣喜。黑水虻的幼蟲會幫助分解堆肥,成蟲本身又不會妨礙到人類,幼蟲甚至餵養家禽的良好蛋白質。

2020年,對於人類而言並不容易,而幸運的我在這個可以說是與世無爭的島嶼上,更幸運地被土地照顧。

2021年,期許自己的生活作息可以越來越多元,工作上能更為專注;用更多愛與耐心去照顧他人與自己。

祝大家也都好,明年見了!

圖 / 林岑
文 / 林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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