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自由文字工作者後,我變成了稀有動物,認識新朋友時他們總是好奇,自由工作者的日常長怎樣?
我一天只工作4小時,下午2-6點,而且一天只能做一件「正事」,包含寫作、演講、採訪、瑜珈、上課、跟朋友見面聊天這一類,需要我高度專注力「輸出」的事,一天只能做一件,不能再多了。
新朋友很訝異:「你必須放下很多東西,才能做到這樣的生活啊!」
其實沒有覺得自己放下什麼,除此之外的時間也有做輸入型的看書、追劇,或是不用耗腦的吃飯、做家事、洗澡、睡覺,但是所謂「工作」或「做有用的事」的時間,確實精簡縮到四小時。可能是寫作這件事,是以成果評價,而不是用時間計價。
現在很難想像當全職工作者時,一天上班八小時(甚至更長)是怎麼活過來的?明明一整天都在工作,下班後卻常常覺得自己什麼也沒做,那天好空虛,總要報復性熬夜,滑手機滑到半夜才覺得偷回一點人生。
2020年3月,我將離職後走上自由工作的歷程,寫成《有一種工作,叫生活》一書,引起許多讀者的強烈共鳴。大家都很有感,工作本來是為了好好生活,但不知不覺我們的生活卻都賣給了工作,每天陽光最溫暖和煦的時光,卻被關在辦公大樓裡。

現代人比中世紀農奴多工作了兩個月
近年來有許多學者開始檢視一天工作八小時的制度,其中來自荷蘭的歷史學家羅格布雷格曼(Rutgur Bregman)就大膽地提出,想要讓世界變更好,其中一個方法是讓每人一週工作時間在15小時以內。
他在著作《改變每個人的3個狂熱夢想》中提到,1930年代的知名經濟學家凱因斯曾預言,依照人類科技進步的步調,2030年的人們每週工作時數只會有15小時,「如何經營休閒時間」將會成為一大挑戰。十九世紀的哲學家彌爾也曾提出,科技應運用於減少工時:「未來將有絲毫不少於以往的眾多機會,可以培養各式各樣的精神素養、以及追求道德與社會的進步。」
但你我都知道,凱因斯跟彌爾的預言錯誤,現在的我們工時不但沒有減少,甚至因為通訊軟體的普及,連下班都要繼續工作,比中世紀的農奴整整多勞動了60天。
羅格認為其中一個原因是「消費主義」的高漲,人們為了追求更多更好的物質,甘願犧牲休閒時間。加上市民如果從工作中解放,就有更多時間可以參與公眾議題,對於掌權者而言並不樂見。
我覺得還有另一個可能,就是人們不習慣也不願意轉入「精神世界」的探索。沒有了忙碌的瑣事塞滿人生,多出的時間就會讓人忍不住去思考:「我是誰?我要過什麼生活?我該如何實踐?」這類比瑣事更困難,卻也更重要的課題。
許多人渴望更多自由時間,但時間一空出來往往又不知所措,所以對於工作時數增減的討論,社會必須更有意識,去看見我們藉由工作在集體逃避著什麼。
平均分配迷你退休的新富族
暢銷著作《一週工作4小時》的作者提摩西費里斯(Timothy Ferriss)就血淋淋指出工作文化的弊病:「少做一點無意義的工作,好專注在對你而言更重要的事情上,這不是懶惰。大多數人無法接受這點,因為我們的文化傾向獎勵個人所做的犧牲,而非貢獻的生產力。讓我們重新定義『懶惰』——忍受理想外的生活,讓外在環境或他人左右你的人生;或是累積大量財富,卻虛度人生,像個站在辦公室窗口旁觀的局外人。」
他提出了「新富族」(New Rich)這個概念,意指不再依循賣命工作–>存錢–>退休的傳統模式,而是利用「時間」與「彈性」的新貨幣,讓自己能「迷你退休」,將假期平均分配在一生中。也並非以不用工作為目標,而是能做自己喜歡的事。
提摩西以定義人生(Defination)、削減雜物(Elimination)、自動進帳(Automation)、自由逍遙(Liberation)四個步驟的「DEAL」法為自己銳減工時,卻同時提高了收入,我覺得關鍵還是在第一步,你是否更新了腦袋的設定?
「『如果我有更多錢』是不斷延遲自我省思、下定決心去營造享樂人生最簡單的藉口。將缺錢當成代罪羔羊,讓工作佔據所有時間,我們可以順理成章地阻止自己做任何改變。讓自己汲汲營營於追求金錢,假裝這是萬靈丹,精巧地創造不斷讓你分神的任務,阻止你看出自己的生活有多沒意義。」
我在成為自由工作者的第一年,也感覺到這是一場心理戰,當身邊的朋友都在高速運轉拚升遷,我能不能堅持自己的步調,把喜歡的生活放在第一位,不是又捲入這場競逐。
就像提摩西說:「除非你能正本清源,戒除使人追求名利的物質上癮症、極需時間的心態,以及愛比較的強迫症,否則沈迷於速度和規模的文化仍會不斷給你壓力。」

科學證實縮減工時更有效率
回到羅格提出的工時改革,他認為:「減少工時幾乎是一切問題的解決方案。」換句話說,現今人類社會的諸多問題,都是來自「我們工作太多了」!
比如個人的精神壓力與身體健康會改善、二氧化碳排放量可以減半、避免因工作過度造成的意外事故、讓男性回家分擔家務,從而解放女性、改善貧富差距,財富落差最嚴重的國家,正是工時最長的國家。
羅格將減少工時稱為「每日失業時光」,唯有縮短工時我們才可以將心力投注到其他同樣重要的事物,扮演好其他社會角色,例如家人、情人、友人、公民,還有自己。 2020年新冠疫情變相推動了工作形態的改革,例如Google的「3-2-2」模式,讓員工可以3天進辦公室、在家遠距工作2天、週末休假2天。而微軟日本公司曾實驗一週工作四天,員工績效不減反升,連辦公室的水電開銷都降低了。
台灣圓神出版社更早在2013年就開始實施週休三日,出版成績一樣表現亮眼,近年熱賣的《原子習慣》、《被討厭的勇氣》都是圓神集團的暢銷作。發行人簡志忠說:「創意人不該被綁在公司。」好好生活才能嗅聞社會脈動,提前覺察市場的需要。
曾有瑞典科學家讓一群護理師們實驗,發現一天工作六小時的效率,比一天八小時更高。不過即使有再多實驗證明,人類能不能更新自己的思考還是最重要的。正如美國車業巨擘福特在1926年首度實施八小時工作制時,社會普遍認為縮短工時會讓工人們墮落,甚至增加犯罪率,但福特證明了擁有休閒時間,對於工作效能或促進經濟都有正面影響。

你可以當一半螞蟻與一半蚱蜢
我們小時候都聽過一則寓言故事:夏天時,一群螞蟻辛勤工作在為冬天備糧,旁邊一隻蚱蜢卻在唱歌跳舞。結果到了冬天,螞蟻們都衣食無缺地在屋內團聚,蚱蜢卻飢寒交迫而亡。故事告誡我們:一定要跟螞蟻一樣辛勤工作,不然就會變活該的蚱蜢。
不過為什麼我們要這麼極端,不能當一半的螞蟻,一半的蚱蜢,工作一半,也享樂一半嗎?
科技的進步應該要讓人類過得更輕鬆愉快,而不是更加忙碌,前提是發展科技的人們,都清楚知道自己要去哪裡。所以工時長短的思考背後,需要再加上一題:你的人生想要怎麼過?你拿時間做什麼?
關鍵是每一天,「你有沒有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你有沒有覺得這時間花得值得?你的一天為什麼而活了?如果都做著自己喜歡的事,那一天做16小時,跟一天做4小時,得到的滿足感都會是一樣的。心靈的富足不必再依賴著時數多寡來證明。
在期待環境變好,或是等待公司改變之前,我們的意識如能先升級,工作與生活的平衡協調才有可能發生。
文 / 曾彥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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